余下的时光

□劳思齐 广东实验中学初一(12)班

国庆假期我回了湛江,算了算,我竟已好几年没回来了。潮湿海风中夹杂着咸腥味,裹着记忆扑面而来。在这海风中,我又见到我的祖婆。

从家族相册与长辈的讲述里,我知晓了关于祖婆的很多故事。20世纪60年代,家中缺衣少食,祖婆却一个人要养我外公六兄妹。她白天在田里耕地,晚上在油灯下补衣裳,硬是用红薯和咸鱼萝卜干喂大了这一大家人。

后来,我的母亲在广州出生,祖婆来穗帮忙,一待就是七八年。她听不懂部队家属院子里邻居们字正腔圆的普通话,却能从语气里听出善意,自己便比画着回应;她不会讲童话书里的故事、看不懂报纸杂志,却用爱把母亲的童年照顾得妥妥帖帖。那些年,祖婆像一棵被移栽的榕树,把根须扎进了陌生的水泥地。

我出生后,已迈入耄耋之年的祖婆再次乐呵呵地来到广州。母亲总爱说起我三岁那年,祖婆身子骨还硬朗,常常两只手一边一个,同时抱起两个小孩,逗得我们咯咯笑。母亲总是边说边翻出一直收藏在手机里的照片给我看——那时的祖婆,臂弯是我们快乐的秋千。

但此时眼前的祖婆,蜷在老木椅里,身躯瘦小得让人心惊。我已无法将眼前这道身影,与记忆中能同时抱起两个重孙的形象重叠。

祖婆眯眼辨认了良久,认出了我的母亲,她只轻声说了句:“可惜我不能给你做饭了。”这句话轻如海风拂过棕榈叶,却压得我眼眶发酸。那个曾用有力臂膀给我们拥抱的人,如今连为我们下厨的力气都已消散在风里。

“九十岁那年她在村里摔了一跤。”母亲告诉我,“她股骨骨折,却坚持要在自家院子养伤。”外公连夜赶回去把祖婆接到广州做手术。术后康复期间,我们再三劝她留在广州——这里有更好的医疗条件,有儿孙环绕。可她总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,轻声说:“让我回去吧,我的根在湛江。”她最终如愿回到了这座面朝大海的老屋。可谁曾想,回村不到半年,她在散步时又摔倒了。她已不再经得起第二次全麻手术,只能让村医贴药膏治疗。轮椅便成了她的新腿脚。外公六兄妹轮流每人每月回去“值班”陪护,每天家族微信群里都能看到祖婆生活状况的“最新消息”。

那个午后,我推着祖婆沿村道慢慢行走。儿时是她张开双臂迎接蹒跚学步的我们,如今轮到我们成为她的“拐杖”。看着她枯瘦的手,我忽然想,这双手,曾经是外公、母亲和我认识这个世界最初的高度。有些轮回,就藏在这样的转换里——从前那个将我们高高举过头顶的人,现在需要我们俯身搀扶;从前她带我们认识广阔天地,如今我们陪她看村里日出日落。

伴着祖屋的榕树筛下斑驳光影,祖婆开始絮叨村里的陈年旧事: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,祠堂的瓦片要修,后山的黄牛长得特别好……她说话时,眼角皱纹堆成菊花瓣,仿佛那些艰难岁月只是落在花瓣上的轻尘。她什么都知道——知道自己的衰老,知道相聚短暂,却依然平静地接受着命运和时光给予的一切。阳光照在她稀疏的白发上,泛着柔和的光。我突然明白,孝敬不是带去多少新奇贵重的礼物,而是把自己“浪费”在她循环往复的时光里。

告别时,她执意摇轮椅到门口送我。路灯把她的影子在身后拉得细长,仿佛这样就能多送我们一程。有些陪伴,是明知在看一场不可避免的落日,却依然要整装前往,把每个黄昏都当作第一次那样郑重。因为那个用目光送你到村口的人,正在用余下的时光教你告别。

海浪声里,我听见了生命的轮回:来如潮水汹涌,去如落潮从容,不变的是爱在一代代间永恒传递延续。

(指导老师 李蓓蓓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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