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在贵阳与成都之间来回奔波一年后，我终于在成都找到一份工作。工资不高，可是与袁力在一起，比什么都强。
两个人相守的日子真好啊，即使袁力还是经常出差，我们却不再焦虑了。毕竟我能随时等着他。他也说，知道有你等着，出差的感觉就不一样。
可是，大半年后袁力被公司派到上海分部工作，我们又过上了两地相思的生活。
上班的日子忙忙碌碌倒好说，周末就有些难过了。我干脆去报了个成人书法班，一是自己从小喜欢这个，二是可以借此打发时间。
第一次去上课，发现老师居然是同事肖志。我和肖志的办公室是隔壁，只是点头之交。他是个沉稳的男子，话不多，给大家的感觉有些超然，有同事笑称他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。没想到，这位高人居然在兼职！这个平时话不多的人，讲起课来头头是道，尤其是他拿起毛笔做示范时，一运笔一收笔，浑身充满别样的韵致。
我和肖志的关系比以前亲近了许多，在公司见面总会相视一笑，像是共同拥有一个秘密的两个小孩子。
又一个周末，书法班下课后，我正往公交车站走，一辆车停在了我身边，车里的肖志向我招手：“上来吧，送你一程。”自此之后，每次课后我都搭肖志的车回家。
三个月下来，我和肖志算是很好的朋友了。经常会会找个地方吃饭，谈谈书法，聊聊感兴趣的话题。作为回报，我曾请他吃饭，可实际上，很多次都是他抢先付了钱。我开玩笑地说：“你可是个大善人啊，知道我穷，不舍得让我花钱。”我已经知道，那个艺术中心有肖志的股份。肖志一拍大腿：“我从小到大还没人这么夸我呢，那我就善人做到底吧！”那天，他开车带我去西郊的花乡，赏花、买花，还吃了一顿花宴，这是袁力走后我最快乐的一天了。
一想到袁力，我的心情突然黯淡下来。本来说好国庆大假他会回成都，可上个星期他又陪老总去了日本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。我叹了一口气，肖志笑着问：“玩得不高兴吗？”我说，就是因为太高兴了才叹气。肖志说：“以后常来不就行了？我这个马夫随时听候你的调遣。”他笑盈盈地看着我，我却突然在他的笑容里低下了头。
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。我不能对不起袁力，也不能欺骗肖志。我决定不去上书法班了。
周六下午，肖志打来电话问我：“你怎么没来上课啊？”“我，我有些不舒服。”“感冒了？”“有些感冒，不过没什么大事……”“那我马上过来，你等着。”我忙说不用，但肖志说他一定要过来看看才放心，不等我回话就挂了机。20分钟后，肖志提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径直走进来，掏出几盒感冒药，又拿出一些菜，说等一会儿给我煲汤喝。我说：“谢谢你肖志，其实感冒是小事，我只是和男朋友吵架了，心情不好……”说到“男朋友”几个字，我飞快地抬头看了看肖志，他似乎愣了一下，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。好一会儿才说：“你男朋友欺负你了？给肖老师说说，我去批评他，为你出气。”他的幽默化解了我心中的尴尬，居然真的向他倒了一肚子的苦水……
肖志在我小小的厨房里边熬汤边听我唠叨，最后舀一碗汤给我说：“吵架是难免的，多替对方想想就对了。”然后他说还有点事，得走了。我从窗口看到他钻进车里。车停在那里，久久没有发动。
二
周一上班，我特地去了隔壁的办公室，和别人说着话，却注意着肖志的表情。他还是那样，不太参与大家的谈话，偶尔和我目光相接，只是微微一笑，和平常没什么两样。我似乎放了心，可又有一种失落感涌上心头。
夜深人静时，我追问自己为何会有失落感。想来想去，我承认对肖志其实很有好感。我甚至想，如果没有袁力，我肯定会幸福地接受肖志的感情。这念头刚一出现，我又骂自己，我难道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？我和袁力几年的感情难道还抵不上与肖志相处的这三个月吗？过去的两年里，不是没有其他男孩子对我示好，可我总是坚决地拒绝，这一次却……我觉得自己的感情第一次出现了偏差。
周末我仍去上书法班，若不去倒真显得我和肖志之间有点什么了。下了课，肖志走到我跟前说：“前几天朋友介绍了一家烧烤店，今天我们去试试？”我想说“不去了，我还有事。”可抬头看到肖志眼里一片纯真，话出口就变成了：“那这一次一定得由我埋单。”
这一次肖志真的很能吃，一个人还喝了两瓶啤酒——以前他可是滴酒不沾的。我开玩笑地说：“你看今天我请客，就大吃大喝呀。”肖志抬起微醺的眼：“我要把你欠我的都吃回来！吃完了，你就不欠我的了。”肖志的眼里有别样的东西，我装作不懂，问：“肖志，我对你真的很好奇，你有女朋友吗？”肖志摇头。“那你一定谈过恋爱，这么大的人了，不可能没谈过恋爱。”“当然谈过。”我立刻来了精神：“说来听听，一定很精彩。”肖志低头喝酒，我又说：“肖志，我都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你听了，你得透露一点儿你的故事吧？”肖志伸伸懒腰站起身：“吃饱了，喝足了，真痛快，付账走人吧……”
此后，我和肖志的关系似乎又恢复到了三个月前的样子，肖志对我的照顾仍然很周到，可我看见他常常若有所思，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。
不过袁力终于回来了。我请了几天假，认真做家庭主妇。送袁力走时我哭了，袁力搂着我说：“再坚持一下，请相信我，不久我们就会在一起的。我们坚持了这么久，老天也会看在眼里的。”
是的，再坚持一下。可是，我们能坚持多久呢？我们的大学同学中有人结婚了，有人按揭买房了，唯有我们俩还不知道将来会怎样。
送袁力走后，我在离家两站远的地方下了车，慢慢一个人往回走。走到出租屋楼下，居然看到了肖志。我吃惊地说：“你在这儿干啥？”肖志一笑：“等你啊，和几个朋友吃饭，突然想起你就在附近，觉得天还早，不如来找你喝茶。”
我们去了一家茶馆，肖志说起最近上映的一部大片有多烂，我突然打断他说：“肖志，你觉得我这份两地相思的爱情还有必要坚持下去吗？”肖志愣了一下：“他对你不好了？”“挺好。可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，需要正常的家庭生活，而不是伟大的爱情。”肖志笑了：“你刚谈恋爱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吧？一定是想要伟大的爱情而不是平凡的家庭生活。”我咕哝道：“那时根本不懂。”“现在懂了？知道伟大的爱情不是那么好玩的事了吧？风花雪月不是爱情，烛光晚餐也不是爱情，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里都紧紧抓住对方的手，相互打气一起前行才叫真正的爱情……”
肖志突然变得有些激动：“小萱，不就是暂时没在一起嘛，你就觉得爱情艰难、生活艰难？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萱吗？你……你真让我失望！你问我这份爱情应不应该坚持，我告诉你，当然应该坚持！袁力不是在坚持吗？他说过一句泄气的话吗？他不是一直在努力吗？为了你们的未来一次次跑到陌生之地，你以为他不辛苦？我想，他心里比你苦得多，一个真正的男人，哪个不想给他所爱的女人一份幸福的生活……”我看着肖志激动的样子，像是不认识他了，问：“你认识袁力？”他一口喝干杯里的茶：“不认识，不过爱自己女友的男人有一样的心情。”说完看也不看我一眼，径直走了。
几天之后，另一个吃惊的消息传来：肖志辞职了，一并辞去了艺术中心的教职。我打电话问他是怎么回事，他在那边一笑：“过一阵子和你联系，最近太忙。”
三
半个月后，肖志约我见面，他像是变了一个人，修整了头发，打上了领带。我印象中他一直穿宽松的休闲装。我吃惊地问：“肖志，你不是结婚了吧？”肖志笑：“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恋爱故事吗？今天我讲给你听。”
肖志说：“我其实有一段长达五年的恋爱。我和女友也是大学同学，大学毕业，女友到了重庆工作，我则考到北京读研。三年里，我和女友你来我往，过着和你们一样的生活。我毕业后留在北京，进了一家公司，公司待遇不错，假期却少得可怜，这样，我和女友见面得由她跑。她慢慢跑得没以前勤了，电话也越打越少。她长得很漂亮，性格也好，身边一直有不少追求者，我曾发誓一定会挣很多钱，给她想要的生活，但以后的事情谁预料得到？她等了我这么些年，太疲倦了，终于说出了分手的话……我不甘心啊，于是说我到你这边来，她说，留在北京做一番事业不是你的梦想吗？你到这边来如果一事无成会恨我一辈子，我们也不会幸福。
她说得有道理，永远都这么善解人意。就在我犹豫的时候，她突然宣布结婚了。我不信，跑到重庆一看，她果然结婚了。我觉得一切都没意义了。我到了成都，进了这家公司，半死不活地生活着，搞艺术中心的那个朋友是我大学同学，想让我振作起来，非拉我一起干，我借钱给他，只答应上上课。干再大的事业都没意思了……”
肖志的眼圈红了，半天没说话。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肖志突然笑一笑继续说：“一开始我没注意到你，直到你去上书法班。我渐渐觉得你有些特别。是的，后来我真对你有些动心……可是，你又给了我一个打击，你说你有男朋友。我矛盾了好久。我知道自己如果用心会把你抢过来——假如我没有以前的那次恋爱，我真会这么干的。可我更希望你幸福，希望看到这世上还有一份能在困境中坚守的爱情，这样的爱情我看到的不多。我很羡慕你和袁力，也很欣赏你们，所以……”
肖志突然转换了话题，“我现在接受朋友的邀请，正帮他筹备另一个艺术中心。告诉你，现在文化中心很有赚头，老年人的养生班，女人们的修身美容班，孩子的艺术班、文化辅导班……很有前途啊！”我顺着他说：“看来你要大干一场了？”“是啊，生活很美好，我相信，我还会遇到像你这样的女孩子。好事不能都让那个叫袁力的占完对不对？”他大声笑起来。
走出茶楼分手时，肖志突然叫住我，递给我一张纸条：“如果想去上海工作，试试这个公司。我一个师兄在里面做副总，才联系上，这是他的邮箱和电话……”他不等我说话，转身走了。
两个月后，我办好手续准备去上海那家公司报到。临走前我约了肖志，想请他吃饭，他说免了，明天送你去机场吧。
去机场的路上，肖志专注地开车，一声不吭。进了候机大厅，他说自己有事，就不送我上飞机了，转身要走，我拉住他说：“肖志，谢谢你。”他抬起头，眼睛湿润着，笑着说：“就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子，还是让你看到了。小萱，我只能送你们的爱情这么短短一程，祝你和袁力永远幸福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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